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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森·麦卡勒斯|我爱你,和你是不是个奇葩没有关系

  读完这篇小说的那个中午,闷热到几乎时间静止,蝉在叫,好像在抱怨即将要来临的大雨会让它们无处藏身。一直到了清凉了一点的晚上,我才有精力想起来推荐给老铁看看,老铁的第一句评价是:这名字。这名字怎么了,《伤心咖啡馆之歌》,我觉得挺好,就像麦卡勒斯一直以来给我的感觉一样,有点诡异、有点疯癫,又有点童话。让我想起有点阴郁的马戏团,让我想起《美国恐怖故事》里的《Freak show》。

  多年以前,她用《心是孤独的猎手》,给我上了一节关于孤独的启蒙课。多年以后,《伤心咖啡馆之歌》让我在一个滞闷的午后回忆起一段又一段关于爱的经历,在每一段经历里,麦卡勒斯的哲学都闪耀出不可思议的智慧的光。这个一生孤独的女作家,用民谣式的叙事,为我们解读了爱与孤独的深邃秘密。



  至于被爱者,也可以是任何一种类型的人。最最粗野的人也可以成为爱情的触发剂。一个颤巍巍的老爷子可能仍然钟情于二十年前某日下午他在奇霍街头所见到的陌生姑娘。牧师也许会爱上一个堕落的女人。被爱的人可能人品很坏,油头滑脑,染有不良恶习。是的,恋爱者也能像别人一样对一切认识得清清楚楚——可是这丝毫也不影响他的感情的发展。一个顶顶平庸的人可以成为一次沼泽毒罂粟般热烈、狂放、美丽的恋爱的对象。一个好人也能成为一次放荡、堕落的恋爱的触发剂,一个絮絮叨叨的疯子没准能使某人头脑里出现一曲温柔、淳美的牧歌。因此,任何一次恋爱的价值与质量纯粹取决于恋爱者本身。

  “爱情使人盲目”是我们小时候就听说过的一句老话,这也是为什么老师长辈不允许我们大学前谈恋爱的原因,害怕我们本来就不怎么高的智商被爱情拖累。而在麦卡勒斯的笔下,爱情的盲目性得到了进一步的、独特的阐释——麦卡勒斯式的阐释。她说:被爱者,也可以是任何一种类型的人。她说:任何一次恋爱的价值与质量纯粹取决于爱者本身。

  也就是说,喜欢你没道理,不仅是一句广告词,还是一句真理。这或许有悖于传统的看法:我们爱上一个人,是由于被TA身上某些优秀的特质所吸引。而在现实生活中,perfect girl心甘情愿地被屌丝渣男践踏的故事并不少见,对此,麦卡勒斯的哲学给出了解释。比起被爱者,爱这种感情的产生更加取决于爱者本身的状态,被爱者只不过是爱者内心欲望的投射,当我们爱上一个人,我们就开始创造出一个孤独的、崭新的、奇异的个人世界,而这个世界尽管依附于被爱者,尽管我们渴望对方能进入和了解,但是至始至终,这种进入和了解都是不可能的,那始终是你孤独的世界,你也会始终为它痛苦,直到这份爱被时间带走。

  为了凸显爱的这种荒谬的特质,麦卡勒斯往往会丑化被爱者,让人在阅读中能明显感受到一种不协调感,《伤心咖啡馆之歌》中,爱密丽娅小姐所爱的李蒙表哥是个罗锅,而与倾心于她的美男子亨利马西相比,爱密丽娅小姐在外貌上也相形见绌了;《心是孤独的猎手》中的辛格清瘦而睿智,但他所爱的同伴却是个满脸油光的希腊胖子,只对吃喝拉撒感兴趣。通过这种极端的例子,麦卡斯勒向我们诉说了一个关于爱的荒谬的秘密:不用去追究你和你爱上的人有什么共同点了,爱本来就是一个毫无逻辑可言的偶然事件。

  正因如此,我们大多数人都宁愿爱而不愿被爱。几乎每一个都愿意充当恋爱者。道理非常简单,人们朦朦胧胧地感到,被人爱的这种处境,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无法忍受的。被爱者惧怕而且憎恨爱者,这也是有充分理由的。因为爱者总是想把他的所爱者剥得连灵魂都裸露出来。爱者疯狂地渴求与被爱者发生任何一种可能的关系,纵使这种经验只能给他自身带来痛苦。

  麦卡勒斯笔下的恋爱关系从来就不是对等的,被爱者和恋爱者仿佛是两个彼此对立城堡主,在敌视、猜疑、侵略与防守中维持一种诡异的亲密关系。被爱者往往恃爱无恐、骄横跋扈,恋爱者则伏低做小、卑躬屈膝地乞求被爱者的爱怜;另一方面,恋爱者又是一个侵略者,如饥似渴地把自己的世界强加给被爱者,如饥似渴地想要进入被爱者的世界,这就造成了被爱者的冷漠和抵抗。于是被爱者常常有一种被侵略的感觉,正如麦卡勒斯所说:被爱者惧怕而且憎恨爱者。
  
  爱者的这种侵略虽然是无形的、深层的,但被爱者却常常能感受得到,那是一个充满目的另一个个体要强行进入你的世界,或者要强行把自己的世界倾倒给你,总之,急切地要和你发生一种精神上的、情感上的联系。

  而这种爱者所珍视的自我,在被爱者、或者是他人的视角看来,是一文不值的,有时甚至是有点恶心的、可笑的。在麦卡勒斯笔下,它常常是爱者滔滔不绝的话语,而这些话语往往得不到被爱者的重视,在爱密丽娅小姐讲述她从未对别人谈起的父亲时,李蒙却用早餐的玉米饼打断她;在辛格向他的同伴分享他的见闻时,希腊胖子也只用“天啊”一类的话敷衍他。在麦卡勒斯的世界里,真正的沟通在人与人之间几乎不可能实现。

  《伤心咖啡馆之歌里》里还有一个有趣的片段,把爱者的这种自我强加演绎得准确生动。

  另一件是只丝绒盒子,里面放着两粒灰色的小石子。有时候,爱密利亚小姐没事可干了,便取出丝绒盒,站到窗前去,把石子倒在掌心,详细端详,表情显得既着迷又崇敬,也有几分畏惧。这是爱密利亚小姐自己的两颗肾结石,几年前在奇霍由一位大夫给她取出来的。这次手术从开头到结尾都是次可怕的经历,她唯一的收获便是这两颗小石子;她当然要极端重视这两颗石子,否则这笔买卖就显得更吃亏了。因此她保存着它们,在李蒙表哥来她这儿住的第二年上,把它们作为饰物镶嵌在一条表链上,然后把表链送给了李蒙。

  肾结石正是爱密丽娅小姐所珍视,深层而秘密的自我的象征,这种自我在爱密丽娅小姐看来有无上的价值,而在我们看来,就只是一个可爱的笑话,在李蒙看来,或许就有点恶心了。

  小说的最后,李蒙和亨利马西一起报复了爱密丽娅小姐然后离开小镇,李蒙惩罚了爱密丽娅小姐的爱,爱密丽娅小姐因为爱李蒙而付出了代价,正如多年前亨利马西因为爱爱密丽娅而付出了代价一样,也正如多年后李蒙因为爱亨利马西而付出代价一样。爱滋长于孤独,又困于孤独,只要人的孤独是永恒的,爱的悲剧也将是永恒的,这是我从《伤心咖啡馆之歌》中,学到的,最新的麦式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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